專欄

「人類為何會對他人痛下毒手？」

看過伊斯蘭國把人質斬首的片段，相信你我都會有同樣的疑問。哈靈頓教授正是從同樣的問題出發，去撰寫他那部在年前甫出版便登上暢銷書排行榜的《忠實的劊子手》。

然而，這部暢銷史學的主角─十七世紀紐倫堡的劊子手法蘭茲，卻有着遠較恐怖份子更複雜的社會角色：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讓傷人害命者伏法，本身卻又是精於刑求和處決的專家，命定與汪洋大盜一樣滿手血腥，惡名昭彰。哈靈頓教授這樣寫道：

「被社會唾棄的罪人離開了人世；另一個社會棄兒則留了下來，清理餘燼及伏法者燒焦的屍骨。像法蘭茲．施密特這種職業劊子手長期以來為世人所畏懼、唾棄，甚至同情⋯⋯這時他的內心到底有何想法？」

這個疑問，原該像以往無數的史學謎團般石沉大海，不過這次歷史學家卻交上了狗屎運─法蘭茲留下了一本日記。

憑偵探般的慎密和高超的說故事技巧，作者從日記中逐步還原劊子手的心路歷程及他所身處的亂世凶年，當中包含最能滿足讀者偷窺欲的酷刑描述、比偵探小說更荒誕的犯罪情節，及死刑犯在生命最後一刻的咒罵、懺悔和掙扎。不過，作者寫作本書顯然另有遠大目標─他不希望讀者抱着獵奇心態去看待這個作古百年的劊子手，而是要我們把他當成與我們同樣的血肉之軀。

於是，隨着法蘭茲由背負家族恥辱的年輕劊子手學徒，蛻變成一代名師卻又因瘟疫跌入家破人亡的淒涼晚景的過程之中，讀者們彷彿也跟着主角一起細味人生的高低起伏，思考人類殘害人類的歷史法則：人犯罪是咎由自取，還是身不由己？公義是以暴易暴，或是寬大為懷？人要如何獲得名譽，又該怎樣尋找救贖？

也正是在這一點上，本書有別於華人學術圈所偏好的史學作品類型。後者多半信半疑地以平民百姓留下的自述記錄補充傳統史學的空白，前者卻反其道而行，用傳統史學架構出來的歷史背景脈絡化法蘭茲的內心世界。然而，為何我們得研究此等名不經傳小人物的內心世界？不失幽默的歷史小品原來舉重若輕地承托起眾生平等的人文關懷，一花一世界，一葉一如來，正如全書在起首所引用的、出自劊子手口中的名言：「每個有用之人都是可敬的對象。」

動物文學在中文出版界被視為二丶三線書籍，讀者多是年輕女性，在書店歸納為流行文學或親子閱讀，封面通常以動物可愛照片作招徠，以前叫作「kawaii」，近年稱為「萌」，總之以動物的傻戇神態作賣點。

但你看英文出版界的動物文學，人家着重的是人與動物的互動感情，書裡的動物擁有喜怒哀樂的情感，還有忠勇信義仁愛的品德，「毛孩子」總是守護主人身邊，分享生命中的每一點滴。

我寫動物文學多年，早被定性為「寫狗書」的作家。在華人社會，狗要不是流浪狗就是寵物狗，人類就是在這個層面為其他生命戴上我高你低的帽子。我在《4992天》一書裡寫到：「狗最盼望的是甚麼？」「對狗兒來說，牠們活在當下，最不幸的遭遇，莫過於被同伴遺棄。」

有人愛狗如家人，也有人視狗如敝屣。人類對待狗的方式，足以反映出其道德水準。今天我們用道德來談動物保護，這樣的觀念源自於西方哲學，在東方反之受宗教影響較大，如佛教說的眾生平、六道輪迴等。

東西方哲學的思想有別，在動物觀念上亦然。古希臘柏拉圖及其追隨者相信動物有靈魂，所以奉行素食、戒殺生。羅馬帝國的偉人也大力提倡素食主義、善待動物。文藝復興時期的達文西，十八世紀的思想家如伏爾泰、盧梭、皆發表文章來保護動物。盧梭更在《愛蜜兒》一書中建議，素食教育應普及所有兒童，因動物是同樣具備感情與思考能力的生命。聖人甘地亦挺身為動物福利辯護。

相比之下，東方思想偏重個人心性改造，以修身自律來提升人生境界，比較缺乏對外在生命的關懷及分析。中國人貶稱動物為「畜生」，將人以外的動物世界歸類為無意識的物體。民間根深蒂固的「畜生」偏見，嚴重窒礙了尊重生命的實踐。

如果你嘗試走進動物的世界，必然會有所感悟，這些「毛孩子」可愛之處，不是「萌」樣，而是讓我們看到甚麼才是真正「活在當下」。《4992天》故事的主角是一頭老金毛犬，從牠口中道出自己十三年來的生活點滴，在牠眼裡看到不同的人與事，老狗的智慧讓我們從新檢視自己，快樂源自活在當下，原來簡單、直接就是美。